2015年4月，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派出驻村扶贫队长李广军和队员熊启明，到凤凰县山江镇毛都塘村驻村扶贫。两年期间，他们为该村争取到扶贫资金1115.65万，结束村中无水泥路、村民无自来水用的历史。图/黄秋霞
凤凰湖南（采写/黄秋霞 图/黄秋霞） 作为旅游胜地，凤凰古城吸引众多游客探访，沱江边上每日热闹非凡。溯沱江而上，距离凤凰县城35公里的苗寨，气象截然不同。寨内鸡犬相闻，小路阡陌，常用的交通工具是马。村民维持传统的饮食习惯，每日吃两顿（上午九点早餐、下午四点晚餐）。家用水都要从村口的一口水井里挑，碰上干旱时节，得翻山越岭一个多小时到邻村挑水。这个典型的苗家集居贫困村，名为毛都塘村。
与封闭环境不相称的是，这里并非陶渊明笔下的“世外桃源”，外界快速发展的节奏，促使年轻一代大量外出。在毛都塘村1048名村民中，约800名青壮年劳动力外出打工，剩下大多为“老、弱、幼”。发展短板一眼可见：自然条件差、富有劳动力外流、生产条件落后……村民年均收入1800多元，入不敷出。生活的窘迫不仅体现在衣服上的补丁、每餐只吃一个菜里，还显现在留守的孩子一年只能见打工父母一面。
谁也未曾料到，毛都塘村一千多年甚少变化的僵局，被李广军和熊启明两个外来人打破。最大的变化有三：一是村里修好了宽敞的水泥路，可通车；二是各家各户接通了自来水管，结束了挑水生活的日子。三是大部分村民家里有了自己的果园，定期会有专家上门指导，自己懂得栽培与管理。
2015年2月，为精准扶贫，湖南省扶贫开发办公室发出的《从省直和中央驻湘单位选派干部开展驻村帮扶工作实施方案》。其中，省直机关事业单位，省属企业，省属本科院校，部分中央驻湘单位等189个单位组成省派驻村帮扶单位，被安排在湖南51个国家、省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，定点帮扶三年。李广军和熊启明，正是这批驻村帮扶干部的成员。
作为中南林业科技大学的老师，李广军，陕西延安人；熊启明，湖南永州人。两个80后的年轻人，在2015年3月份之前，他们的生命从未和湘西发生过联系。一纸文书下来的两年后，他们争取到项目资金1115.65万元，造路、通水、修学校、建产业等。凭着年轻人的执着和毅力，改变了一个千年村寨的历史。
李广军他们刚到毛都塘村，看到全村都是这样的石头泥土路，只供人行走，车子无法通行。供图/李广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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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广军接到学校通知时，是省里驻村扶贫报名截止时间的前一天。那时，省里有关驻村帮扶工作的报名通知，已在中南林科大张贴了一个多月，报名者寥寥无几。三年时间，待在一个陌生偏僻落后的乡村，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说都是个考验。李广军也不例外，当时他就任中南林业科技大学招生就业处就业管理科科长，孩子还不满3岁，工作与家庭就牵扯不少精力。
只用了半天时间，李广军就答应了。他说自己是农民家庭出身，一直想到农村为农民做一番事，这是个机会。同行的熊启明，也是临时接到通知，放下家中一岁多的孩子，直奔驻村地。就此，由李广军任队长，两名80后青年党员组成的中南林业科技大学驻村帮扶工作队形成。
2015年4月7日早上，李广军和熊启明在学校领导的陪同下，坐车六个多小时赶到凤凰县。现场座谈会上，他与毛都塘村的村干部第一次见面。村干部们无精打采，有几位甚至当场打瞌睡，李广军心里当下就被浇下第一盆冷水。事后，他才知头一天，村里办喜事，善饮酒的苗族人们那天都喝醉了。
村寨的情况，比李广军他们预计的还要差。他在来之前，曾构想过凤凰是全国有名的旅游景点，毛都塘村离县城只有35公里，估计也不会坏到哪里去。两个月摸底工作结束后，李广军被浇了第二盆冷水，“全都是山路，村民们挑一担谷子要走两三公里路，没路他们怎么发展；第二个没有自来水，所有用水要靠挑。这种传统的生产方式对我震撼特别大。”
如果把驻村帮扶的实际情况摊开，除了没路、没水两座大山外，村寨人均年收入1800元、村民们对陌生人的防御心理、从没听过的苗语、每日两顿、无任何娱乐活动的生活习惯等，也是严峻的考验。
之前参与扶贫的前辈们，曾给李广军他们交流过经验：扶贫很好，筹到一两百万项目资金就好了。然后三分之一的时间待在家里，三分之一的时间待在村里，三分之一的时间再出去玩一玩。然而，现实并非如此。
2015年5月，李广军开通工作微博号“我的驻村点凤凰县毛都塘村”，介绍他们的驻村帮扶工作。7月10日，他写道：这几天回长沙到一些厅局为村里争取相关项目，得到的回复是，今年的计划已经下达，只有等到明年。三年驻村帮扶的规划需要资金一千多万，绝大部分靠争取政策项目支持，压力巨大，但看到老百姓那么穷，那么朴实，那么期盼……只有咬紧牙关，相信成功的道路上是布满荆棘和坎坷的！
两年内，李广军和熊启明在毛都塘村修了将近三十公里的路，改变了村中无法通车的历史。图中的路是村寨的入口，前面竖着驻村帮扶队的三年总体规划牌。图/黄秋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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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广军出生于陕西延安一个农民家庭，从小的农村生活，磨练了他遇事不乱的品格，懂得要获取农民的信任，必须做实事。另一方面，李广军的领导才能也从小显现。从小学一年级担任班长，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，从未中断过。
中国南北方差异之大，最明显的体现在于耕地的分布。北方的耕地是整片式，在南方尤其是湘西村寨里，耕地大多零散分布。李广军最开始想借鉴家乡延安的发展模式——扶持产业，种植苹果，现在，延安苹果已成当地的品牌经济。毛都塘村的喀斯特地貌环境，使得这个计划备受考验。
扶持发展当地产业，一直是传统扶贫模式的重要内容。李广军和熊启明思虑良久，针对毛都塘村的现状，调整了帮扶计划顺序：当下之急，先修路！通水！村民对驻村帮扶队的要求也非常低：你们要是能修好一条路，就可以了。
要修路，钱从哪里来？李广军他们刚下来的时候，组织上曾口头许诺扶贫资金20万，但钱并未随人一起到来。寻找资金，是摆在李广军他们面前最大的难题。两人此前都一直在大学工作，高校“象牙塔”式的环境，让他们从未为了钱四处奔波求人。遇强则强，年轻人不服输的心理素质在困境面前被激发出来了。他们迅速放下面子和高自尊心，开始投入到项目资金的寻找中。
第一笔资金，李广军从自己熟悉的工作地方入手。2015年6月份，他回到中南林科大，给学校党委汇报驻村帮扶情况与困难，学校党委高度重视，召开专题会议研究，表态学校前期支持100万元。
第一炮的打响，让李广军和熊启明有些信心了，他们开始向外面寻找资金。恰好，隔壁村的驻村帮扶单位是湖南省政府办公厅，有一次他们那边来了9个厅局领导过来考察。李广军从中嗅到一丝机会，他找到驻村帮扶队负责人，以帮忙的身份参与进来。招待会上，他陪同某厅局领导连喝五碗米酒，豪爽的性格让对方印象深刻，当下留电话号码给他。隔了一段时间，李广军回到长沙，立马约对方，去办公室汇报扶贫村情况和困难，请求给予支持，最后2016年争取项目资金50万、今年20万元支持毛都塘村。
李广军同时还瞄准了凤凰县这块资源。2015年至2016年好上半年，他们有空就跑县里几个资源丰富的部门，交通局、水利局、扶贫办······慢慢地关系开始搭建起来。两年多下来，李广军和熊启明主动和省发改委、省扶贫办、省教育厅、省水利厅、省住建厅、省民政厅、省林业厅、州林业局、县直相关部门进行专题衔接，这为之后毛都塘村的修路、通自来水、危房改造等扶贫项目，争取到相应资金和政策上的支持。
原先的露天凉亭，村民们洗衣服洗菜要看天气。供图/李广军
第一笔到位的扶贫资金20万，花5万修建的两座凉亭。供图/李广军
凤凰湖南对话李广军
第一笔到位的扶贫资金，修两座凉亭
凤凰湖南：你们到位的第一笔扶贫资金是20万，当时为什么选择修建两个凉亭？
李广军：20万修路是不够用的，我没那么多钱，也不敢做这个事。但花5万修两个凉亭还是可以，先让村民感受一下我们还是想做事。凉亭下的大水井是全村老百姓的饮用水源，平日里，老百姓都围着水井打水，洗衣服洗菜。修建凉亭对毛都塘村的村民很实用，这是村干部带着村民一起修的，五万块钱很节省。自从凉亭修建好以后，不管日晒雨淋，村民洗衣服洗菜都不会受影响，还保护了水源的干净。
村民真的很淳朴，有次我去凉亭转了下，随口说了句这里周围有些脏了。当天下午，村里所有女眷，全拿着扫把自觉过来打扫。我当时真的很感动，开着车，马上给她们买了很多水，一人发了一瓶。她们就说你帮我们做事，怎么还给我们发水。那时候就感觉，人都有情怀。虽然很小的一个事情，但一想到那一幕就觉得很感动。
村民很现实的，他们要看你怎么做。我在村里面没讲一句空话，说的全部到位，做不到的从来不说，我们和村民的信任，就是靠做这样一件件实事建立起来。
毛都塘村里的产业宣传招牌。图/黄秋霞
努力争取扶贫资金1115.65万，只因村民生活太苦了
凤凰湖南：两年多争取到项目资金1115.65万元。在扶贫队里，这个靠自己主动争取过来的资金数额中也算较高。为什么要这么拼命？
李广军：做这些就是想改变毛都塘村的面貌，改变村民的生活局面，其它的很多事情就没那么在乎了。第一年来的时候，什么都没理顺，学校那时候报不了账，我就花自己的钱，垫付4万块钱跑项目资金。
现在毛都塘村一些产业项目，许多也许要等三年以后才能结果。三年后可能我也不会在这里，我不在乎，只要这里的村民永远都受益，他们太苦了，必须要改变一下。为此，我用上所有能用的资源人脉，只要听到县里的领导到了，就借机会请支持毛都塘村建设。
从我们自身来讲，算是尽了全力。我们不像其它有钱的单位，是自带资金和资源，随便弄一千万都不成问题。我们真是不容易，只能靠自己去跑。庆幸的是，我们做出来了，都想不到。
6月中旬，毛都塘村每户村民都可以在家用自来水生活，不用再外出挑水。图/黄秋霞
修路通水，其中一公里毛坯路要10万到15万元
凤凰湖南：修路是毛都塘村扶贫中的“大难题”，听说在那边修路，比在城市要贵很多？
李广军：毛都塘村是喀斯特地貌，到处都是石头，一公里毛坯路要十万到十五万元。我们修了将近三十公里的路。按照一公里12万算的话，30公里就是360万。除了这些，还要硬化一些，大概200万。所有费用加起来，总共就500多万元。
村民们一开始也觉得不可能，我们是2015年开始做规划，当时请了我们学校土木工程专业几个教授带着十几个学生做勘测，我们就一步一步这样打开了。首先是从书里熟悉，第二就是要在外面去筹集项目资金，这个是最难。我们也都做到了。
凤凰湖南：你们村的水是怎么解决的？
李广军：村民家里祖祖辈辈一直都没水，对他们来说，需求最强烈的就是要把水的问题解决。所以我从2015年开始，就开始找县里的水利局，甚至找了省水利厅、国家发改委管水利的相关人员，直到今年3月份才搞定这件事。
村民们在自己分配到的土地上除杂草。图/黄秋霞
处理村寨关系，先摸索经验
凤凰湖南：作为陌生人闯进一个苗寨里，里面的关系处理对很多人来说也是难题。
李广军：那时候一下来，村里面包括政府一些人就请吃饭想做工程。给谁不给谁，都需要认真思考。有些人说话是一套，做事却不这样。比如原本定好10万元的项目，最后可能要12万、13万不停地加钱，质量又不把关。
一开始我们也不熟悉，最开始修路就修了条短路，也是在积累经验。当时我们请学校来做规划的团队弄了个预算，然后再承包给村民。结果修完后也达不到标准，费用也贵了。因为农村里面的人修路，不会按照我们之前规划图执行，许多地方很粗糙。
但我也没有为难他们，只是要求以后村里所有工程，村民都不能参与。后面修第二条路，有少数人在施工地使坏，砸挖机，后来我就报警。警察出警后，村民也知道我是动真格的。后来，我让他们开始搞自己的产业。
毛都塘村4组村民吴田省，他已经有50多岁了，之前一直外出打工，后来回乡创业。因技术水平没到位，中间多次失败。在李广军他们的支持下，今年他们家种植的射干长势喜人，预计年底收入可达10万元。图/黄秋霞
请各路专家把脉产业经济发展 塑造榜样带头作用
凤凰湖南：发展产业经济时，你们是怎么摸索的？
李广军：产业太难做了。去年，我们先是带他们到长沙看苜蓿草，开始答应得好好，回来后没有一家种，他们觉得做这个不会成功。我做了他们两个月的工作，才开始做起来。怎么做通的呢？我给他们钱，就是种出来的所有成果归村民，可以卖钱；种出来一亩，奖励1千块钱。去年是7月份干旱季节种植的，缺水，经过热烈的阳光后，全被晒死了。今年我们又种2亩做实验。
同时建设特色水果示范基地。采取高校+合作社+能人+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模式，在村里建设262亩特色水果示范基地。像种植锦绣黄桃、砂梨翠玉、南方脆枣、李子、锥栗等经济树种，林下套种射干、桔梗、巨麦、万寿菊等中药材。所有的建档立卡贫困户今年都有了自己的果园，果树下面套种的药材年底就可以卖钱，老百姓就有收益。我现在最欣慰的是，三年时间，让老百姓明白了要靠劳动靠努力脱贫而不是等靠要，他们的思想观念转变了，他们在跟着我们走了。
这中间只要有一两样经济作物成功了，整个村子里的产业经济就会被带动起来，到时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人，都会主动回乡来创业生活。
这其中，像毛都塘村4组村民吴田省，他已经有50多岁了，之前一直外出打工，后来回乡创业，一直在种植中药这方面摸索。因为技术水平没到位，中间经历多次失败。后来我们请省里、学校的一些科研专家过来把脉，提供许多有建设性的建议。今年他们家的射干长得就非常茂盛，初步预计到年底可以收入10万元。
归根到底，我们给他们从基础建设上做了改变，但真正要达到脱贫致富，还是要依靠产业发展。所以，我真心希望老吴年底能赚到那10万元，这样他就成了典型，榜样的作用很大，尤其是在农民群体中。到明年，各家各户都会主动种上射干，大家都想挣钱，这样就形成良性循环了。
当地小学收留一到三年级的学生，之前教学楼一到下雨天就漏雨停课。帮扶队到后，给他建了一栋综合楼，总面积为265.8平方米。图/黄秋霞
农村留守儿童多，教育扶贫难度大
凤凰湖南：都说教育是立国之本，你们作为高校代表过来扶贫，在教育这块除了修建小学教学楼外，还有其它方面的举措吗？
李广军：这又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，我也不是没想过，但不知道该怎么做。教育资源不是说我们派几个老师过来，这个问题就解决了。这里的小孩太小，我来讲普通话他们听不懂。我们现在教育扶贫是只要不辍学。
教育怎么来做，我们学校准备为他们设一个教育基金，但还是属于硬件，没有从教育最深层来抓。
教育这一块再深入，又不单单是教育问题，变成了社会问题。小孩缺少父爱母爱，会造成很多问题，所以我们还是要发展经济，留住这些年轻劳动力。从另一个角度讲，经济发展好了，教育方面自然而然就上去了。
我们在这边扶贫三年，马上也快到尾声了，在教育这方面我们也会再加把力，现在村里所有儿童信息我们都采集了，发动我们学校教师的力量，实现一对一的帮扶。我们可以先尝试搭建这样一座桥。
